辛意雲:我在台灣講《論語》

分類:辛意雲
2010/05/17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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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意雲:我在台灣講《論語》
手機免費訪問 www.cnfol.com 2010年05月14日 16:19 中國報道 何流
  辛意雲是個可愛的老頭。他講課時喜歡跑過來,跑過去,聲情並茂,快樂得好像個孩子。

  相較于國學大師、美學大師等頭銜,辛意雲還是更願意被叫做“老師”。作為錢穆先生的得意弟子,辛意雲早在十多年前就開始在大陸講《論語》了。他的《論語辛說》舒緩流暢得像一首抒情曲,很多人都把它放在車裏當音樂聽,其中就包括胡美琦女士(錢穆先生的第三任妻子)。

  影響我最大的三個人:父親、母親和錢穆

  4月15日,白先勇在北大的崑曲傳承計劃的系列課程輪到了辛意雲,雖然從頭到尾參與了青春版《牡丹亭》的策劃與製作,教授的內容也早已諳熟於心,但辛意雲還是緊張地在賓館裏閉關了兩天。“他就是個‘大緊張’,上課前一定要做充分地準備,不斷地推翻自己,所以上課前不要打擾他。”辛意雲的學生及好友曾維范對記者說。

  晚上7點半,辛意雲準時來到教室,脫掉外面的藏青色對襟大褂,是一身利落的西裝。“今天來北大講課,我特別的榮幸,因為我的父親就是北大校友。”

  辛意雲的父親是南開大學的英國文學教授,抗戰時與辛意雲的母親在後方相識、結婚,母親當時在上海的中國航空公司工作,因此辛意雲只能在每年的寒暑假與父親相聚。“他愛寫劇本、書法和雕刻,走在路上,總愛東看看西看看,發現這塊石頭可以刻,就喜滋滋地撿回家,刻好了就送給你送給他。”雖然與父親相處的時間不長,但父親那種讀書人怡然自樂的情趣給辛意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至今記得父親裝著各種雕刻刀的那個布包。

  1948年底,中航遷往台灣,6歲的辛意雲和姐姐隨母親到台南定居。“就在大家都在問中飯怎麼辦的時候,母親不聲不響地從包裏掏出一副古畫,一會又掏出一副字,一會又一個清代瓷瓶。雖然還在兵荒馬亂中,但家裏馬上就不一樣了,她說‘讀書人不可一日無字畫’。”

  喜歡京劇和評彈的母親還給辛意雲請來京劇師父,一週教兩次。作為那時候的現代女性,辛意雲的母親也愛看電影,家裏還定有好幾本外國時尚雜誌。“台灣以前的聯考很嚇人,但母親週六一定帶我們去看電影,她總說用功不在乎這兩個小時。”

  母親有一群熱愛藝術和文化的朋友,他們常聚在一起爭論是西化還是保守能救中國。從他們的聊天裏,辛意雲常常聽到“錢穆”這個名字。當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個人日後將成為影響他最大的人。

  可以說,辛意雲是在中西方文化交融的熏陶中長大的。1967年,辛意雲在中國文化研究所(後來的中國文化大學)念中國哲學,恰巧當時錢穆從香港來到台灣,在研究所教歷史。因為父親和舅舅都曾是錢穆的學生,辛意雲就慕名去聽錢先生的課,誰知一聽就是20多年,直到錢先生去世。

  “錢先生在台灣的家(素書樓),雖然簡單,但優雅極了。他就坐在家裏,一會說這邊好像應該種顆樹,於是師母就去買來種,把家佈置得像個園林一樣。”辛意雲回憶說,“後來一個知名的畫家花大價錢在旁邊建了一個院落,一個週六下午我去參觀,出來立馬給老師打電話,‘老師老師,我有滿腔的話要跟你說,你這裡可是超越了那個畫家啊。’”

  “那時我終於懂了,如何用最簡單的方式展現最豐富的美感,一個讀書人的生活情趣就這樣展現在日常生活當中,簡單但豐富極了。”說起錢先生,辛意雲是崇敬的,他說錢先生對他的影響是整體人生的塑造。

  錢穆愛下圍棋,好吹簫,對於治學的“遊于藝”有切身的體會。有一次,他跟學生們說,你們要隨身帶著字帖,隨時看,隨時讀。“我很聽他的話,就隨身帶本字帖看。先生說,中國書畫不是看的,是讀的。”
于丹熱是我播下的種子

  辛意雲還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姐姐問母親,誰是真正的歷史學家?母親說,就像錢穆先生那樣。直到後來師從錢先生,原本學習哲學的辛意雲逐漸開始打通中西方哲學、史學和文學的各個通道。


  “錢學生治學,有太多的預言,幾乎每一個都中了。他說,這沒有什麼神奇,讀中國書,學中國史學,如果不能看到世界的某種必然性,那就是沒有讀到中國學術的精髓。”

  有一次,錢先生問辛意雲最喜歡《史記》的哪一篇,辛意雲說是《伯夷列傳》。錢先生很感興趣地問他為什麼,辛意雲說:“《伯夷列傳》講的就是太史公的史心。伯夷、叔齊是被歷史淹沒的人,他們的主張也都違背那個時代主流的,司馬遷卻通過這兩個人提出了一個人類最根本性的問題:人的生命一律平等,成功的固然精彩,淹沒的也不見得失敗,特別是他們選擇自我退出歷史舞臺的行為更彰顯了人自我決定的能量。”

  這或許就是辛意雲發展自己的學術思想的起點,無論是之後的教學,還是為各種社會活動擔任指導,他都回歸到一個最本質的問題——在世界的潮流中,人心如何安放。他緊承師訓,在兩岸講授《論語》等中國經典,因為“《論語》是打開中國學術的鑰匙,中國文化的核心之一就是‘仁’。”

  台灣很多政商界人士都聽過辛意雲講的《論語》,2008年4月起每週四晚,他都在台灣IC之音電臺黃金八點檔主持“論語辛說”節目,希望藉此可以讓大眾在日常生活中也能體驗傳統國學之美和其中的生命經驗,進而擁有生命的智慧與喜樂。

  這也正是辛意雲講的《論語》與于丹的不同。他讚許于丹講《論語》,因為她把高高在上的經典拉近了生活,但他並不贊成于丹講《論語》的方式。“我之所以講《論語》,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彌補大家都忽視的部分。”辛意雲認為,現在很多人都把《論語》等中國經典解讀成人與人之間交往的技巧,從中看到的也都是解決人生困難的技術。“所有的理解都只停留在現實實用的人生裏,有時還免不了過度通俗,括弧免不了庸俗。”

  在辛意雲看來,一部《論語》以人的自我醒覺為主,核心在仁。在北大,他問下面的學子:“你們覺得什麼是‘仁’?”“仁者愛人。”“仁者,人心也。”聽到學生們這樣的回答,他高興極了,連連誇讚:“你們這群小朋友可真聰明!《論語》就是要告訴我們,尋找自己適當的位置,從而開啟生命的大門。”

  1993年,教育部邀請台灣的幾位學者和教育界人士到大陸,探討如何教授國學,辛意雲在被邀請之列。辛意雲把事情告訴了師母,師母問他對這件事怎麼看,他以為師母要罵他,誰知師母一拍桌子,說“先生等的就是這句話!”

  近代以來,中西方學者都有一個共識:中國沒有學術。因為翻開《論語》,一個“仁”字有幾十個定義,依照西方學術研究方法,它的含義也就被抽空了。20世紀初,面對西方文化的衝擊和中國變局,中國的文化傳統究竟將何去何從?很多學者以為西方價值觀和文化高於中國,但錢穆畢生致力於從歷史上尋求中國文化的精神,證明中國不會亡。他曾說,“我民族國家之前途,仍將於我先民文化所貽自身內部獲其生機”。

  於是從那以後,辛意雲每年都要來大陸,在國學夏令營講《論語》。“所以我說于丹熱是我播下的種子。”辛意雲笑呵呵地對記者說。最近,江蘇慈城準備籌辦一個書院,請辛意雲長期在那裏講課。曾維范說,“以後辛老師可能就要從陽明山搬到慈城了。”
 
青春版《牡丹亭》新在哪

  辛意雲與白先勇兩家是世交,但白先勇比辛意雲大,所以年少時辛意雲並沒有見過這位大哥。直到1975年參與白先勇的《遊園驚夢》的劇本創作,辛意雲才和白先勇相識。白先勇最為人知的作品青春版《牡丹亭》,辛意雲是美學顧問,也是最初的創作者和劇本整編者之一,他還和白先勇一起請汪世瑜和張繼青(著名昆劇表演藝術家)出山。


  提及最初的劇本創作,辛意雲回憶說,一開始大家覺得到杜麗娘死就結束,不要後面的起死回生,更不要最後的大團圓,“他們認為悲劇是頂峰,是潮流,大團圓俗不可耐,但我堅持大團圓一定要。俗不俗氣是藝術的處理,如此的生死戀難道不應該得到天下人的祝福嗎?”

  辛意雲認為,與西方悲劇藝術為上不同,中國沒有悲劇,只有悲喜劇,悲喜劇也正是我們的人生。在北大講授《戲曲與思想》時,他特意摘出《牡丹亭記題記》中的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他說,最後劇本整理的原則就是以愛為主軸。

  “如果你看崑曲時睡著了,不要覺得丟臉,這說明你進入崑曲之門了。”台下一陣笑聲,辛意雲卻認真地說,“中國戲曲就是要卸除人所有的焦慮和緊張,撞擊到人的生命本質。我並不主張絕對保留舊有的藝術形式,但可以把它不可磨滅的那部分保留下來,加上合乎現代人的審美習慣的部分,就像青春版《牡丹亭》所建構的。”

  辛意雲認為,青春版《牡丹亭》的創新之處在於把崑曲從傳統的小劇場移到大舞臺,為了配合空間的擴大,他們特地把演員的袖子加長了半尺。“這樣在大舞臺上揮灑起來,既顯曼妙,也擴大了身形。某些動作也比傳統的幅度大。還有服裝的顏色,我們都選用‘掐得出水來’的那種顏色,來呈現那種撲面而來的青春。”

  但是服裝布料還是堅持使用了蘇州一種特定的綢緞。“因為它的柔軟度,當我們的身體在衣服裏面稍微擺動一下,它都有線條出來,這就是中國傳統藝術裏面透過線條展現無限時空、傳達特定情緒的一種方法。”

  來北大時正值北京的春天,他不禁對接待他的北大學生感慨,“你們的校園真美。”對方回答說,是啊,在這樣的校園裏我們常常不想上課。“那你就是杜麗娘啊!”說完,兩人都哈哈大笑。
 
一輩子當老師

  辛意雲當了40多年的老師,最開始是當兵時在軍校當國學教員,後來到台北最好的中學建國中學教書,之後參與台北藝術大學的創立。當台北藝大請他過去教書時,他還有些戀戀不捨,後來一教就是20多年。他還擔任了錢穆暨夫人的素書樓文教基金會董事,致力於推動兩岸四地中學傳統文教交流活動。


  今年3月底,辛意雲應好友邀請,在北京的“2010中國服裝論壇”上發表題為“文化創意與元素”的演講,在場的企業家不禁感嘆這位美學總監“一齣手就是藝術”,他卻自嘲說,“感謝老天爺只讓我教書,做企業家實在太忙了,我不能活在那個世界裏,我性情如此。”

  年輕時,辛意雲也常被朋友們拉去唱卡拉OK、聚會,但他發現在那樣熱鬧的場合,他玩得並不盡興。反而是回到家中,捧一本書,在思想的領域裏暢遊更讓他滿足。“人不知而不慍,作為獨立的個體,我有我自得其樂之處。”

  他說他最愛讀書,其次是教書。他面向一切藝術形式,不論東方還是西方,傳統還是現代。他看《阿凡達》,看到外在的時空無限拓展的可能;他看《我的父親母親》,覺得中國人那份樸素單純的情感好得不得了;他向學生們推薦各種好電影,幫助他們在短時間內豐富對生命的體驗和對生活的認知。每到換季,他都會去百貨商場,看這一季的流行顏色,他要了解社會心理和未來思潮的方向。

  他說,梅蘭芳了不起,是他引起了西方現代劇場的變革,讓西方人看到,我們的舞臺一桌二椅就是無限的空間。他說,李安很厲害,他的《臥虎藏龍》讓奧斯卡看到中國人最深沉的愛情,他的《斷臂山》讓西方驚嘆于死亡並不是終結。

  辛意雲講課,縱橫古今,中西文化信手拈來,如行雲流水。去年夏天,辛意雲給人行高管講了一次課,4個小時,沒有空調,卻沒有一個人離開。他講課非常賣力,講完常常一身大汗,但他並不知覺,只感覺分享的快樂和愉悅。北大講課的最後,他說,“或許我們今生的緣分就只是今晚了,但此刻我們的心靈交匯,剎那就是永恒。”語畢,台下熱烈的掌聲,所有人都被他打動了,他笑著說,“回去我要跟白老師說,我有三次掌聲,完成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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