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辛說 2013-02-07— 大宗師_子輿與-命也夫

 各位親愛的聽眾朋友們好。

 上禮拜,我們談到顏回說他已能坐忘,孔子聽了大吃一驚,不但肯定了顏回的賢能,甚至於想追隨顏回向他學習。我們都知道,孔子是顏回的老師;顏回是孔子最喜歡、最得意的學生,現在在莊子這裡卻顛倒過來了。孔子竟然會要向顏回學習?這可真是驚人的論點!

 古代的學術界有人這麼說:孔子去世,猶他所創立的儒家分為八派,顏回雖然早逝但也已經有了學生;也成為一派的領導者,而「派」就是指「脈」的意思,八派就是八個脈、八個系統,顏回也就成為了其中一脈、一個系統。

 

 也因此,古人說莊子其實是顏回這一脈的,因為顏回之學最重要的就在「樂」,孔子曾讚美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仍不堪其憂,回不改其樂。」在如此艱難又貧困的生活中,吃一口飯,喝一口水,住在貧民窟,一般人都覺得這簡直快要活不下去了,顏回卻可以不改變在覺醒後對生命的享受,這個「樂」字也就曾經影響到北宋理學的開山祖師-周濂溪,用來教導同樣是開山大師-程明道與程伊川兄弟,要他們讀書、學習從生活中尋找「孔顏樂處」,就是指孔子對顏回的讚美,以及孔子與顏回的「快樂」究竟在哪裡,而莊子的學說從消遙遊開始,而消遙遊也就是莊子學說的終旨、乃是人生的大樂處,是享有生命的自然境界與表現;那是人最自由自在的一種狀態。

 

 現在顏回說他懂得坐忘了,也就是達成消遙遊的一個關鍵方法,這已經超越了孔子平常的主張,他的主張是自我覺醒,以至於到生命覺醒,從學習、智慧方面來展現自己的聰明,並且建立自己的主體,來真正確認一個自我的個體。到了莊子,他不僅是建立自我、生命意識,甚至要人們深刻探索到自己內在的潛意識,將它發散出來、不受潛意識控制,而後了生死。唯有從潛意識裡完全發散,我們才真正能夠擺脫死亡的恐懼,如此一來我們才能夠了生死、不在乎生死,那只是一種自然的循環;了生死,我們專心、自治就能擺脫身體上的局限,然後能把天生感官的聰明消除、不賣弄,即使敏感也不會陷在神經質的緊張感當中,能夠離形、同於大道-這就是莊子的主張。

 比起孔子學說更進一步,藉著顏淵充分表現出這個觀點,顏淵說,他除了享有自我的生命之樂,還更進一步了生死,墮四肢,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道。莊子藉著顏回與孔子之口,舉出了這個觀點,也可以說是-莊子以人為主體的生命觀點,這種生命哲學比之於孔子,向前更跨一步了。

 

 莊子又舉了一例-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這裡的「食」唸成「飼」,動詞。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

 

 子輿是人名,也是莊子虛擬的人物,古人認為就是前面所提的子桑。霖雨的意思是下很多雨,古人用來稱說是下了三天以上的雨;也有人說,是下了三天以上又連綿不斷的雨,「霖雨十日」就是說這種連綿不斷的雨下了有十天。

 

 「子桑殆病矣」這裡的殆是大概的意思-子桑他大概是生病了,這裡的「病」,是指因為飢餓而產生的,於是「裹飯而往食之」-包裹了一些米飯,然後前去探望他,這裡的食唸飼,但其意思是「前去提供飯食」,這個「之」就是子桑。到了子桑家門前-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則」是語詞,作「乃」字;「若」當好像-聽見了好像是在唱歌、又好像是在哭泣的聲音,然後又「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鼓琴在此當動詞用,是指彈琴,邊彈琴邊唱著:「是父親嗎?是母親嗎?是老天爺嗎?還是人為呢?」這是用來探究他自己貧窮的原因,是因為父親還是母親?是因為老天爺還是因為人為的?

 

 「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這裡的有字,是指充分、帶有;任是承擔,「不任」就是不能承擔;其是子桑;聲是他唱歌的聲音;而是以至於;「趨」本來是急走的意思,這裡當急促。這意思是說,子桑唱著這一連串詩歌的聲音,以顯出他疲累不堪、沒有力氣,已經無法承擔該有的音量,急促的聲音已經不合節拍。

 

 這一大段的意思是-子輿是子桑的知己。有一次,一連下了十天的連綿細雨,子輿知道子桑很貧窮,這樣子的壞天氣讓他無法出去打零工、賺錢養活自己,因此可能餓到生病了,於是包裹著米飯前往子桑家給他送飯。到了子桑家門口,竟然聽到子桑好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哭泣的聲音,還彈著琴唱著:「我這樣子的命運,是父親造成的?還是母親給的?是老天爺注定我的?還是純粹人為因素?」從子桑的聲音裡聽來,顯得非常疲憊又無力,因為他唱出來的詩歌變得急促、咬字不清、不合節拍了。

 

 子輿入,曰:「子之詩歌,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乎!」-子輿進到子桑家中,問道:「子之歌詩,何故若是?」子就是子桑;「何故」是因為什麼緣故;「若是」是如此-子輿問他:你唱著這樣的詩歌,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呢?是什麼緣故?

 

 子桑回答他:「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使」是讓;「至此極者」就是到了這樣極其貧困的地步;「而」但是;「弗得」就是得不到答案。「父母豈欲吾貧哉?」,這裡的父母是指子桑的父母-父母怎麼會想要我成為這麼貧窮的人呢?「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這裡的私是偏私;「覆」是包容;「載」是承載、背負-天地包容、撫育萬物,完全不會有任何偏私之心,「天地私貧我哉?」-老天怎麼可能偏私到讓我落得這個情境呢?「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求是探求;「為之者」就是讓子桑如此貧困的原因;「而」是但是;「不得」得不到,「然而至此極者」-那麼,會讓我落到如此地步的原因,「命也夫!」-這應該就是命所造成的吧?「也夫」是尾助詞,強烈的感嘆。

 

 什麼是命?指的就是自然流行的一種狀況、大道流轉的一種作用,萬物、包括人的存在、萬物的形體、特有的個性,萬物的壽夭、生死、富貴利達,其實都是萬物大道流轉變化的自然結果,在這個部份上,人是無法主宰、改變的。因此人最重要的,就是自我覺醒、生命覺醒,讓自己在這不可更改的命中不再憂鬱、超脫出來,順應著自然安天樂命,這就是消遙。

 

 昨天我有個親戚來訪,他確實有著很辛苦的命運,經歷過許多波折,他最親愛的家人都不在了,他說:「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我認命了,只能向前活過去。」我就說:「你真的做到莊子的逍遙遊了!」他說:「沒有,我並不快樂,但是我認命了。只要努力向前活過去,自然就會有路出現。」我們在現實生活裡,也都是這樣子活著的。

 

 莊子在大宗師的最後,以子桑遭遇徹底貧困的絕境而提出了個人的命運,並肫問這個命運:到底怎麼回事?其實這也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必然會提出的問題,很多人在遭遇困頓的時候,總會問:為什麼偏偏是我遇到這種不幸?到底是誰安排這一切命運給我?他們忿忿不平,常使這成為一道過不去的生命關卡,很多人自我艾憐,也常變成過不去的關卡。有人會因此去算命、求神問卜,藉著這樣的行為來認識自己,適當的還好,若是太過依賴,卻也可能成為一道過不去的生命關卡。

 

 命運,的確是人們不停在探問、一個活著的重大議題。遠在三千年前,基督教舊約聖經中的約伯記裡,就記載著這問天的故事,其中的答案也是順天樂命,因為這是上帝的事,人面對不可知的命運就該抱持著這樣的智慧。古今中外,類似的問題都只有同一個答案,命-是人最難滲透的謎題,這也成為綑綁人最細密、令人不得自由的繩索,唯有安天樂命,才是真正解脫與超越的方法,這些智慧和憑藉,就是以大道、以自然為最大宗師-人唯有以道為師,了解「道」屬於萬物的生命根源、是無始無終的,萬物的發展與自然運行,是沒有刻意的目的在進步的。我們瞭解到這點-以道為師;以自然為師,才能從現實生活的約束中全然解脫。

 

 大宗師的篇章也就到此結束,並將人知之,從知天、知人開始,最後歸結收束到「命」上面,這是極為現實又高遠的妙點,也是在莊子文章中最精采的地方。接下來,我們來看莊子內七篇中的最後一章-應帝王。所謂應帝王第七,古人說這是莊子的政治哲學,也可以說是他的政治理想,也就是「如何才能應為一個帝王?」莊子的學說從消遙遊開始,一路到這篇都沒有脫離中國的傳統,即為「對人生的真實關懷」,以人為主體的覺醒而後到對人生的真實關懷。我們知道,莊子雖對孔子有所批評,不過他還是在孔子提出的基本生命覺醒裡,發展出屬於他自己的一套學說和哲學理念,他仍以人的覺醒真實關懷生命,用來述說一個真實的領導者,要如何以這樣的論點來治國、政治,成為一個真正的好領袖。

 

 齧缺問虞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依子。

 齧缺和王倪,都是莊子虛擬的人物,在齊物論中他們倆都已經現身了,在莊子的天地篇也說:堯的老師是許由;許由的老師是齧缺;齧缺的老師是王倪,大家知道這個關係了,而王倪的老師呢?是被依,也就是蒲依子,他們都是堯時代的隱士、賢人,但其實這些都是莊子虛構的人物。

 

 四問而四不知。這四問在齊物論中就提出了,他的第一問就是:「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我們能不能知道天下萬物有個共同的準則嗎?第二個問題是:「子知子之所不知邪?」-天下萬物的標準既然無可論定,那麼你會知道世人都無法知道的原因嗎?第一個問題,是一個宇宙本體的問題;第二個問題,是一個知識論上的問題。

 

 第三問:「然則物無知邪?」-人既然不能知物、又不能知己,那包括人在內的這樣一個世界,就無法認知了吧?這第三問,也是知識論的問題,因為這是一個無法確認真理的問題。第四問:「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從生物生存的前提之下,才有利害可言,但是不同種類都有不同的生存依據,因此各生物都有不同的利害,那麼我們該如何去判斷利害準則呢?這第四問,同樣是真理與知識方面的準則問題。

 

 當時齧缺問王倪這四個問題,王倪回答:是啊,我都不知道。齧缺聽了跳了起來,非常高興-因躍而大喜-因為這四個問題王倪都說不知道,他高興極了,因此行而告蒲依子-衝去告訴蒲依子。齧缺突然領悟到了「不知道」的奧妙,於是高興得跳起來,跑去告訴蒲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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