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辛說 2013-03-21 — 應帝王_明日-一以是終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好。
上禮拜，我們談到神巫季咸隨著列子去為壺子看相，其心境已達到了陰陽平衡的狀態。
在這陰陽平衡中，看起來是「動」，卻又像是一種完整的、均衡的、平靜、和緩的狀態，所以就整體而言，沒有任何「動靜」、擾亂不安的跡象，如同整個太空宇宙中，就在陰陽二契的融合、滲透、旋轉的過程中，完全進入了一個沒有任何消長、偏滲的平和狀態。這使得神巫看了壺子的相，出來告訴列子「您的老師的精神樣貌實在變化太大、太不一致了，等他穩定一點，我在來替他看相吧。」列子把這段話告訴了壺子，壺子也告訴列子：「人的契機，如同淵水一樣。」其「淵」字就是「深潭之水」的意思，一共有九種，而他自己卻只顯現了三種，所以神巫才會以為他完全喪失了生機，就如同火灰沒有了熱度，完全成了屍灰一般，而後慢慢又從屍灰中恢復出熱氣、有了生機。如一種流水之淵的樣態，這使得神巫誤以為壺子是因為遇到了他，病情才逐漸有起色，以致於有了生機與希望，其實都只是壺子顯示出自己的氣跡的結果。
或許朋友們想問：何謂氣跡？基本上，我們從最簡單的來認識起，其實氣跡平時都存在於每個人身上，當我們很著急、情緒不安時，呼吸以及血氣運轉等等，甚至於高血壓患者會滿臉通紅，這些都顯示出我們呼吸時的氣血狀態，展現在身體的每個方面。所謂的「跡」就是最深刻、清楚呈現我們生命狀態的關鍵，當我們強身健體、做運動或是打太極拳、練氣功的，更會帶出我們生命的力量，它會展現在我們呼吸、循環的狀態上，這就叫做「氣跡」。
現在，壺子展現了如同鯨魚在海中轉出漩渦的狀態下，好像在動、又好像不動，這種情形使得神巫無法判斷，一切如此平衡卻又好像在運轉中，他無法掌握。於是就說：「您的老師的神色和樣貌都太不穩定了，等他好一點我再過來。」
壺子要求列子再邀神巫季咸前來看相，所以「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己矣。』」當神巫來到壺子面前，人都還沒有站定位，神情就顯得驚慌失措、想要快步離開現場。古人的「走」字指的是「快步離開」，慢步的走只用「步」來替代。
壺子告訴列子趕快去把神巫追回來，但是列子並沒有追上他，回來之後，把情況報告給壺子聽：「神巫的身影很快就不見了，弟子趕不上他。」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神巫不知從壺子身上看出了什麼樣的相，讓他嚇得驚慌失措，還沒站穩就快步逃走，甚至於連列子追上去也徒勞無功。
「壺子曰：『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其中的「蛇」字，又應唸為「移」同音。「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
壺子告訴了列子－神巫逃走的原因：「剛才我顯示出我原來的宗本。」其中的「宗本」就是指人的本性，道家愛用「元神」兩字來稱呼最原始的自己；佛學禪宗常用「本來面目」稱之。壺子說：「我剛才顯示出來的是一個空涼的畫面；一個什麼都沒有讓神巫所看見的我；完全沒有展現我任何一絲原本的本性。」
「吾與之虛而委蛇…。」其中的「與」是指「給予」的意思，在此又可譯為「對待」。
「虛」又是「空」的意思，沒有任何表示，這代表自我的內心沒有任何一個堅持的點，又稱為無所執著。我們大多數的執著，通常來自後天的、想讓別人來認識自己的點，壺子完全放開了這點。
「而」字又解釋成「對待」的意思，「委蛇」就是隨順的樣子，就是蛇一樣、彎曲扭動著，隨物而變。整句的大概就是說：我放掉了自己內心的堅持、執著的點，無心地隨物變化，順著外在的環境與事物變化而改變自己。
剛才說道，壺子告訴列子：「這一次，當我面對神巫時，我完全把自己放開，讓他看見我完全消失的狀態。」之後的「不知其誰何」就是說「神巫完全不曉得眼前的人是誰」，神巫不能判斷出了什麼狀況，也不知壺子的狀態究竟為何。換句話說，當神巫面對壺子的那刻，他所看見的是「空無」的狀態，一切都隨物飄流，就如同隨著水流漂動的不定型狀態，自在地流動著，因此神巫無法做任何判定。
「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其中的「因」字就是「順著」，「以為」就是「去做」。其意思是「隨著外在事物的漂移而流動」。
「弟靡」指的又是什麼呢？在此指的是「茅草類的植物」，有些版本又把這個寫做「茅靡」。而「靡」就是「披靡」的意思，隨風傾倒。整句意思就是「順著風向而傾倒」。「因以為波流」就是「隨著水波而流動」。
這兩句話都意思，都是在強調壺子所顯示出來的無跡之相，就是「空無所有、無所執著」的狀態、一切順物變化，就如同茅草順風搖擺、傾倒，隨波而流，其中沒有任何一點來自生存衝動的個人意志或私我意識。
「故逃也。」所以神巫才逃走了，這裡還有更深的意思。它指的是神巫面對壺子的空無所有、一無所繫、順物變應、沒有一絲一毫的私我意識，這種狀態，以至於神巫無法用任何評鑑來幫壺子看相，這使得他受到很大的挫敗，所以只有逃走一途。
「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於親。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經過了這次的事件後，列子以為自己從來沒有學過這些，他花了很多時間、很多力氣去求學、學道，卻從來不曉得道是什麼。列子認為自己好像什麼也沒有學到，一直留在迷惘中，於是他就回到家裡去了。三年都沒有出過家門，顯示出列子在這段期間都不跟外界接觸，「為其妻爨」就是指：列子代替妻子做了家務事、成了家庭主夫，點火做飯。在這裡有個很重要的觀點，因為列子放開了夫妻之禮，他不再堅持「女孩子就該進廚房煮飯」這件事，這在兩千多年前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換句話說，世俗禮儀規矩在此被放開了，這是第一層突破。
「食豕如食人」裡的「食」又念為「飼」。飼養豬隻如同伺候人一樣，列子又打破了人與獸類之間的差別待遇，這代表破除了社會習俗上的貴賤之別。「於事無於親」的「於」字就是「在」的意思，「事」在此指「世俗」，整句的意思就是「在社會世俗中，不再有特別要好、親近的事」。什麼意思呢？列子不再對任何事物有好惡的觀點；不會偏袒；不會有喜歡這個、討厭那個的偏見之私，不會用這樣的私我心態去關心世俗；不會有不公平、偏見、好惡的差別待遇去看待任何一件事物。
「雕琢復朴」就是雕刻、切磋玉石等等器物，在此的意思是「以去除以華麗所做的雕琢裝飾」，「復朴」的意思就是回復樸素，他放棄了一切人為裝飾，回到原本的真我狀態中，這代表著觀念的破除；他不再有了世俗的那些不實在的觀念與習慣，回到天然的純真自我。
「塊然獨以其形立」。「塊」又作「土塊」，代表著它的無知、無情，「獨」就是「唯一、只是」的意思，「以」又以「因」，「其」在此代表著「人類的身體」，「立」本意指的是站立，現在引申為「存在」。他只因為這個身體的存在而存在，拋開了世俗的這一切。列子將來自生存本能、以及社會價值觀所形成了私我意志全然放下、反璞歸真，如同土塊般沒有世俗的情緒或認知，所以無情、無知，也就是：沒有了世俗的好惡與喜怒哀樂；也沒了差別、好壞、貴賤或任何對立的判定，他的心靈超脫出世俗之外，如同木石般的身體獨立於世界上。
「紛而封哉，一以是終」其中的「紛」就是指世俗中的紛繁事件，「封」就是「守」的意思，整句的意思就是：列子能夠在這紛繁的世俗中，守住最純樸的自己，不用在被這些亂象給牽引、打擾。「一」指的是「專一、專心」，「以」就是「以此、因此」的意思，列子從此能夠不再被拘束於世俗的紛擾中，守住最真實的自我而終其一生。
莊子在這段故事裡，說的雖然是神巫季咸看相的問題，但也藉著此事說明人類內在的私我意識和個體意志，常會由內而外發展，成為我們的體態、樣貌、神色，以至於看相的人憑此論斷身體狀態、命運、吉凶、禍福、壽命等等，我們如果能把這一部份抽空，不再受到生物本能衝動所形成的渴望、要求、判斷、情緒，能夠自由自在地隨著外物而動，而後達到與天地合一的這個境界，即使是看相的神巫也就無法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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