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意雲教授講國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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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國學，我們的生活
時間：二〇一一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地點：北京京城大廈五十層音樂廳
主講人：辛意雲
記錄人：石衡潭
中國是世界上惟一沒有被中斷文化與文明的國家。北魏等少數民族政權成為中華民族新學員，將中國往前推進。
傳統中國是一個文化理想展現下的一個詞。
近代學術不再按照中國史學來看，而是根據西方史學來看。兩者的用詞有很大不同。
西方的帝國與中國的國家有很大不同。
中國的上帝、皇帝的帝與西方不同，帝是花蒂，帝是生之能動，生之開始。
西周稱王不稱帝。西方的帝是軍事首領。
王者，往也。天下歸往。天下人願意前往。王是能夠建立健康生活環境的領導者。
美國、新西蘭，他們提供了安居的樂土，很多人願意前往。
王又稱天子。天子有神秘性。能代天行道，行生生之道者，才能作王。
當時的高級知識分子，周公等人問：“我們何以能夠得稱王？”他們是靠著愛與和平的號召。政治不是權力的集中和運作。勝利不代表征服與掠奪，而是能夠愛民保民。完成大孝——民族的延續、人類的延續。文王諄諄教導繼承人，不要忘記這些。共生、共存、共榮的機會。
天命是上天所賦予的責任。責任的具體呈現在老百姓的需要上，以他們的需要作為動向。他們希望好好地活下去。天地之大德曰生。德，不是西方的美德的概念。道德是一個相反詞。道是一種共同性，人人可以行的地方。德是每一個人對道的體會。實踐道的方法與途徑。
品牌是德的反映。
天地之大德。上帝的目的性，黑格爾的精神，都說的是這個，而唯物論說只有機械的組合。
宇宙最大的張顯來自於宇宙自身的創造。如何創造，人不知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合起來的知是全知。就是最後一個知的含義。
人在天地的這個大規律下前進。
德：有利於生命。這是人類直接可知的。
昨天，北大的學生問我：什麽是國學？憑什麽以儒家為國學代表？把道家放在那裏？
中國有儒釋道，有諸子百家，這說明先人智慧之淵博。
有人說：讓儒家成為政治工具，達成政治目的嗎？
吳虞先生打倒孔家店，有特點的歷史背景。
錢穆定居臺灣是1969年，我一直跟隨他讀書。他說：“諸子百家是中國人性格的全面展現，各有一面，儒家是正面，道家是背面，法家是側面，陰陽家是我們的內裏（中醫理論）。一切對立，一切衝突，只是一個現象。中國特殊性是相反相成，有無相生，虛實相應。在生命前提下，消除耗損。也就是雙贏。只有一個國學大師，這是悲哀，大家都是國學大師，才是健康之道。”
中國具有和合性。大家都是朋友。外國人到臺灣，常常被中國人的熱情所感動。我出差，把孩子交給鄰居看管。這種親情友情，是中華民族所特有的。
在中國，6千到1萬年的新石器遺址，2000多個。
中國是河流文化。黃河。比黃河長支流多的河不多。大河流動中，各種河岔河灣有許多新石器時代遺跡。尼羅河稍遠一點就是沙漠了。古希臘山多，好多城市是小型港口。他們有城邦，沒有國家。在海上，生命不在自己手中，在大自然手中。水是萬物的根本。殖民、開發貿易，成為先天性需要。中國人是沿著河流走。四季分明。只要勞動、維護就能夠有收獲。惟有人的聯合是人類可以生存的最重要憑借。
各自獨立的石器時代部落成為大型國家。堯舜禹所代表的是少有的部落聯合完成的國家，憑生命理想建立起來。西周根據這個精神重建了國家，禁止同姓結婚，走向開放性婚姻。這是中國第一個。婚姻者，合兩姓之好。這是健康的需要。近親結婚不好。化天下為一家。義氣、兄弟之情都是從這裏發展出來的。
情感的交融，非常重要。以禮樂作為國家的基礎，推動國家與國家的往來。孔子說：你讀書了嗎？不讀，你從事不了外交。見面不講話，先唱首詩。君侯、大臣之間的來往，金鈴掛前面，低一點銀鈴、銅鈴。送玉，送圭，以帶動貴族的基本素質。不懂禮，不會與人打交道。
全世界只有中華民族肯定生命。在印度、西方，生命是痛苦。在中國，生命是上帝的禮物，是奇跡的開始。
學而時習之。孩子們恨孔子。時習，是指鳥練習飛。在嘗試中，得到快樂，避免錯誤。孔子問話，這是啟發，讓我們進入自我思考的世界。錢穆先生說：人的生命分兩個層次。生物學生命，本能的追求。科技戰備，是在生命保護下的文明。第二層：享有了能動，感謝老天，活這麽大年紀。養生之道，讀論語吧！讀中國經典吧！中國生命要開展第二個層次，這才是活著。我昨天，從五點半開始講課，到很晚休息。今天，我幸運自己身體還好，還能夠繼續講。意識到今天擁有的，多寶貴。我們享受到活著和活著能夠做的事。
李約瑟先生發現十七世紀以前，中國科學水平在全世界之上。西方要有契機，才能達到中國的成就。他到臺灣看錢先生。錢先生告訴我們去看這本書。一個有趣的事件要註意。英國這樣一個大國，現在要把香港交回。英國大學者有誰關心這件事。我們從新文化運動、常州學派，到自我否定，大家在為中國尋找出路，關心中國未來該往哪裏去。這就是中國人活得那麽長的原因。中國人尊生。
華夷之辯。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孔子還是肯定華夏。
這是不是大國沙文主義？區別、辨別在於：對生存的尊重，對生命的尊重，對別的國家的尊重。夷狄，奪取物質、資源。孔子不同意這樣。大家和平共存，就是兄弟，就是華夏。不以血緣、民族為界限。中國，中道之國。中道，生生之道，最好的道。中國沒有稱自己為中國。中國只有朝代的輪替，沒有國家的滅亡。
（中間休息20分鐘）
辛意雲教授講國學（二）
我們的國學，我們的生活
時間：二〇一一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地點：北京京城大廈五十層音樂廳
主辦單位：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等
主講人：辛意雲
記錄人：石衡潭
問答部分：
辛意雲：昨天，我在北大從5點講到11點。北大的人不斷問問題，從中我看到大家的急切與渴望。好多人想馬上把國學用在現實中，但我覺得讓大家知道基本的理論更好。許多問題因我們不了解頭緒而產生，並非問題本身很難。
一年輕男士問：國學的要義是什麽？國學如何運用於生活？國學與西學的關系？
答：國學是清末明初起來的，章太炎以之來代表中國的學術。近代有相當大的種種問題，老百姓的愚和傻。簡體字的出現。錢玄同等看到別人是拼音文字，蔡元培把歷代以來的手體字承認。還有人準備把漢字變成拉丁化。到文革到最簡，但沒有繼續走下去。那種簡體字只能做日常交流，無法在學術上深入。蔡元培、胡適等都認為中醫是巫術，禁止中醫。陳立夫當教育部長時才恢復中醫。在臺灣，陳立夫成立中國藥學院，讓中醫被承認。實際上中醫與西醫是兩個系統。宇宙觀不一樣。陰陽消長是中國人的看法。西醫是結構性宇宙觀，通過結構性處理來解決病痛。中醫說血氣不通，西醫說是細菌，打針進去。學術知識總體不同。人不是知識的主體。人有太多的變化。海德格爾，還不能真正把人做研究。人的確定部分：人要活下去，需要愛與被愛。孟子。喝咖啡。咖啡不錯。有人要糖，有人要苦。但要咖啡是確定的。這是共同性。
楊振寧說：“中國人有大歸納而沒有演繹。”但對人的研究是需要大歸納的。中國人一定要了解。有一次，四位知名學者來請錢先生在對世界講新儒學的宣言上千字，錢先生拒絕了。儒學能夠融合一切新學問。
我現在不會用電腦。孩子們都用這些，什麽部落格、臉書。陌生人立刻成為親近者，親近者又復歸陌生人。儒家要在這樣的大宇宙、新科學、新人生中思考。儒家不排斥新知，而強調理解。要理解，而不只是接受。我們只想速成，不求甚解。但是，在心理、人生層面不能如此。要有系統地學習。多讀書，沒系統，是開雜貨鋪。要有條理和能力。生活可以忙而心不亂。事可以忙，心不要亂。在繁忙的事務中，要歸零，享受一分鐘的休息，甚至三十秒的休息。人最大的不安，是內心的焦慮。獲得心中安寧，這是過現代生活要學習的能力。現在，人們的目標明確，但不清楚。要更明確。
孔子講仁，講人的自覺，培養人的自我協調能力。我要暴怒了，但考慮到這不能解決問題，能否不暴怒？道家是歸零，可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暴怒，能夠歸零嗎？天地大道，生生不息，重新歸零。意識，對認識的再認識。佛家的空。人的生命一出來，就是要活下去。盲目的生之衝動，這是煩惱的根源。透過自我意識，消除這個恐懼。這樣就自在，沒有包袱。佛家說：生命本能讓人控制不住地要執著，在非要不可情況下，就形成衝突。世界因緣和合而生。沒有我，這個座談會換另一個人。我是主，你們是客。各種條件湊合而成。有人可能再也不見面。這個世界沒有永恒、絕對，這就是空。了解這點，你就不執著。各家各有重點，都是為了解決困頓、尋求幸福的努力。
一年輕女士問：羅馬法、中世紀神學、現代科學，這一切代表西方，你覺得什麽是東方？國學在其中的地位如何？
答：不同文化系統今天是活的。我是拉高到全人類共同的點來講，我是從人類的立場來看國學。西方的前提：人與天的契約，後來發展出所有的一切。為什麽一定要懂國學？臺灣發生的一件事。一個女律師帶領慰安婦到日本告狀，有人把她稱為現代媽祖婆，後來，她做了司法部部長。後來，人們發現：有40個死刑沒有被執行，原來她反對死刑。一段時間，反死刑聯盟風起雲湧。可物極必反，不久，所有被傷害者也聯合了起來，發起相反運動，導致司法部部長辭職。何以中國人存有死刑？在西方，人沒有權力決定另一人的生死，那是上帝的事。人不能侵犯上帝的權力。還有人的正義自己人不能決定，人會犯錯。耶穌基督的原諒，學習耶穌的愛是和平擴大的基礎。法國電影《人神之間》，當穆斯林要來殺天主教修士們時，他們堅持在修道院。耶穌的愛是歐洲走向和平惟一的路。但在中國，沒有上帝，每一個人都是上帝。每一個人都是上帝造就的，沒有任何人能夠剝奪別人的生命，因為活著是我的權利。漢高祖說：殺人者死。全天下大治。從文化的角度來看，廢除死刑與執行死刑，沒有高下。
一年長女士問：信佛教的人越來越多。為何說佛教是空？那不很麻煩嗎？
答：從宋代以來，三教合一，到明代，沒有分別了。美國藝術家談中國藝術。中國唐三彩。印度的天神變成了個人的保鏢。哪個國家敢如此大膽：中國。中國人說：吃了嗎？有人說：中國人餓壞了。其實這是重生。吃飯皇帝大。中國是自然法則，西方是人為法則。“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彜，好是懿德。”
問：中國人沒有明顯的宗教信仰了，能夠靠國學來支持嗎？國學已經亂了。
答：法國大學者於連研究中國幾十年。他說只是為了西方的文明而研究中國。世界上分兩大族群——印歐族群與中國人。印歐族群向外求。中國不在這個系統裏。中國人上帝只是生之機、生之能而已。沒有創造神。沒有上帝的信仰。沒有上帝的信仰就等於沒有信仰嗎？我們有生命的信仰，我們對生命的未來抱關切，那是希望。談孝是違反生物性的。人對生命信仰肯定。我們的家庭是教堂，父母就是教堂主持。今天學國學是知道自己的本源。梁思成先生的侄女林瓔拿了一個建築學的大獎。很多人到美國就把中國忘了，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中國人。林瓔也是這樣。她後來被人看成中國人。建築中具有禪意。她覺得是否中國基因在她身上。她設計了越戰紀念碑。國學兼容並包。新疆，賣豬肉和賣牛肉的不打架。語言給人明確的指涉，將其他排除。中國沒有這個問題。
石衡潭問：您今天講了儒家，也提到了基督教，其實二者是相通的。您剛才舉的《詩經》中詩句“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彜，好是懿德。”也講到民是由天所生的，即由天創造的。利瑪竇說古儒所謂上帝就是西方人所稱的天主。孔子也說自己常常禱告。如《論語》中說：孔子生病，子路請禱，孔子說：丘之禱久矣。那您覺得儒家和基督教是不是可以融合？
答：相信不相信不是面對世界的知識態度。我說的老天。說是上帝也可，不是也可。孔子五十歲知天命。天生蒸民。這是自然演化，不是神造人。天地人，人為大。人把兩手橫起來就是大。這是認識的起點。頭上一橫是天，人不能真正知道天。我向天禱告。地震海嘯來的時候，我們沒有辦法，有的人埋怨天。但我們要知道：盈而必晦，物極必反。這樣，我們就得了安慰。把它交出去，我就不管了。利瑪竇說是上帝，我就說是；釋迦牟尼說是佛，這樣也對。人要有對上帝的信仰，還要有對人的自信。
一基督徒女士問：我覺得都是相通的。孔子講天，基督教講有神，道理是相通的。在中國推廣國學，我們應怎樣發揮？怎樣做？
答：第一，大家可以讀錢穆先生書。很淺顯，但有意義。可以看到所謂的中國究竟是怎麽一個樣子，與現在說的不一樣。第二，大家也可以看我的《論語辛說》，在網絡上可以看到。跟現代人講的不同。第三，大家可以先來讀《論語》，可以讀錢穆先生的《論語新解》。《論語》讓我們帶著愛來看這個世界。“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凡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我十九歲跟印順法師學佛學。如何釜底抽薪，融通事務，這是最有效的辦法。讀《論語》還可以求得心靈的平和。還可以讀《詩經》。可以先不讀大毛公、小毛公。《國風》傳達人的情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並非身段苗條或容貌美麗，而是內心細致體貼的意思。君子是一個理想人物，全力追求理想。夫妻怎麽處？淑，是善，充滿了善意。只靠激情，那就如叔本華所說——婚姻是戀愛的墳墓。也可以讀一些好小說，包括西方的。今天小說化為電影了。可以去看歐洲經典電影，如《神人之間》、《烈火焚身》。用愛將死結化開。《山上仍有讀書聲》（法國電影），我把它當作現代的詩篇。一個老師教山裏學生，不同年級的學生。這是一部追蹤紀錄片。我們看到歐洲在自我覺醒，如何教導孩子有自主性、獨立性，去發現。我們的孩子們不會獨立。影片老師對孩子們打架的處理。她把兩個孩子都叫到跟前，讓各自敘述，問為什麽，讓他們自己發現自己的問題，最後和好。她用的是中庸的方法。中庸即用中。庸就是日常生活。中，兩層意思。一是恰到好處，二是最深層的情感。用中者，用心用情之道也。我把一切交給天，也是采用基督教方式。中庸讓人認識自己的感情。要廣用好的，重要的不是中國的，外國的，而是什麽是對人類最好的。中國有好的，外國也有好的。
女權最強的是中國和臺灣。有個新馬克思主義者來研究中國婦女問題，發現所有成功男人背後有一個支持他的太太，甚至於男人不在時，她能夠完成一切事情。誰負責分配經濟，誰就是當權者。大門外是男人的天下，大門內，是女性的主管。男人管家事，被認為婆婆媽媽。陽是發展的力量，陰是完成的力量。女性是半邊天。西方公認：中國女性是強悍的。有西方學者研究貞潔牌坊。他說西方女性沒法做到，她們太依賴於愛，太需要愛。中國女性能夠撐起來。強悍是農業社會所必須的。母親的愛是支持孩子面對困難的力量。自殺者通常出生時沒有得到足夠的愛，沒有從母親那裏得到溫暖與祝福。母親似柳絲，父親如磐石。母親給孩子無條件的支持，不是寵愛。讓孩子站起來。祭祀的菜是經女性之手作出的。女性給予生命的一種力量。這是中國特有的。
問：國學是在孩子們身上先推廣，還是在婦女們身上推廣。
答：我先在中學老師中間推廣。學校要負起責任。教授培訓非常重要。我也參加婦女團體。男人闖禍，女人補天。女性是我們的希望。母親的寬廣、愛，給孩子極大的支持。母親是孩子第一個生命的老師，是孩子與父親溝通的橋梁。教導婦女調控自己的情緒，而不被情緒做控制。現在婦女面臨很多的挑戰。我也與校長們說話。學校是防火墻。孩子們太小了，我沒有去，不過，高中是我的一個重點。
問：如何從國學中學習生活的動力？
答：人受觀念的限制。如何成為一個逍遙者？聖人無名。我的老師說：“賢人是閑在那兒嗎？”聖人，由內而外。上面是耳，聽，通達者。下面是挺字的簡寫。神人無功。神是什麽意思？你好神呀！你真神！神，就是意想不到的成就與發展。神本義，就是霹靂。無功，就是放下現實社會的功利價值。今天來聽講座的，放下了自己的功利。至人無己。真正地發展自己，超越本能。人要有歸屬感，創造力，審美享受等。展現人性吧！這就你逍遙。
主持人徐曉光：謝謝辛老師的精彩演講！希望將來有更多機會來請辛老師，我們也將錄制辛老師的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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